覆明後突然又失明, 淩橙暮目前心情極為糟糕，這是顯而易見的。

她閉著眼睛，站在被炸毀的長街上, 神色冷得風雪交加, 相比之下, 連秦策看起來都比她柔和不少。

在滿目的黑煙與火光裏, 她像一座靜止的冰雕, 誰碰誰被凍上。

這種時刻，找一位和她關系最好的人去勇敢背鍋, 就很有必要。

所以伍時玖果斷把許霄推了出去。

“許哥, 你快哄哄橙姐。”

其實許霄也很擔心淩橙暮, 或者換句話講, 是擔心淩橙暮發起火來, 會造成什麽連鎖反應。

畢竟自家損友的暴脾氣，他再清楚不過了。

他試探性拉了一下她的衣角：“別急, 你能覆明第一次，自然就能覆明第二次, 無非是時間問題罷了。”

淩橙暮面無表情：“好，如果我之後沒再覆明, 就揍你。”

“？”

慘還是他慘。

“檢查檢查，有人受傷嗎？”說歸說, 淩橙暮的心理素質到底過硬, 短暫的憤怒過後, 她就重拾起了隊長威嚴, 開始控場, “常哥, 消炎藥和繃帶都在車廂裏, 你試試還能不能拿出來。”

常肅趕緊答應一聲，跳進車廂迅速搶救物資。

秦策看了淩橙暮一眼，轉身也進了車廂。

伍時玖一面捂著自己被磕青的額頭，一面忙著安慰那幾位姑娘：“讓我看看，都傷哪了，沒有太嚴重的吧？別怕哈，有我們隊長在出不了事兒。”

有個姑娘壓低嗓音，小小聲說：“可你們隊長的眼睛不是出問題了嗎？”

“你知道盲俠嗎？我們隊長不是一般人，她當初在眼盲狀態下，進出喪屍包圍圈如入無人之境，那叫什麽？蓋世英雄好嗎？你們理解不了的。”

伍時玖正盡職盡責做一名吹姐狂魔，回頭見常肅已經從車廂裏出來了，後者用袖子給她抹了抹臟成大花貓的臉，順手把一塊巧克力塞進她嘴裏。

“最……最後一塊了。”

秦策拎著一袋子醫療用品走過來，他低頭翻了翻，找出一小盒消炎創口貼，擡手扔向淩橙暮。

淩橙暮聽聲辨位，當即側身穩穩接住。

“幹嘛？”

“眼角。”

她摸了摸自己的右眼角，又摸了摸左眼角，這才發現那裏被劃了一道小口子，血還沒完全止住。

有點疼。

她有些郁悶地撕開創口貼包裝：“看不出你對通緝犯還挺有愛心，是你們時空監察局虛假偽善又當又立的好傳統沒錯了。”

秦策無語，他從她手裏把藥盒拿了回來，塞回口袋轉身走了。

淩橙暮：“……姓秦的你幼不幼稚？”

“問問你自己。”

“艹。”

……

方才陳舊古樸的街道，此刻已徹底成為一片廢墟。

四面彌漫著濃重燒焦的氣息，有不少相撞的車輛翻倒在路中央，仍舊燃燒著。

透過火光，看那些探出車窗的血跡斑斑的手臂，面目全非的頭顱，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。

很多玩家甚至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，就死在了這場轟炸裏。

秦策目睹了這一切，事實上，曾經在無數個以殘酷出名的系統裏，這樣的情境他見得太多了。

他也曾無數次在系統的規則邊緣游走，利用職責之便，盡力救下一些被殃及的玩家。

但任憑他實力再強，也不可能拯救所有人。

時空監察局是壓在各個平行世界頭頂的一座山，而他，也不過是被操縱的一柄快刀而已。

他從來沒有選擇，他有些時候甚至會產生荒唐的想法，也許像淩橙暮一樣當個肆意妄為的黑榜通緝犯，反而更自由快活。

至少她敢想敢做，對得起自己的本心。

這時眾人的腕表振動，系統發來新的消息。

【轟炸結束，武器定點空投開始，請玩家留心地圖提示。】

隨機空投，空投的武器數量又有限，用大白話來講，就是先到先得、搶完即止。

“正好我們的子彈也用得差不多了。”伍時玖說，“我們得趕緊去空投地點，現在肯定有好多玩家都缺槍。”

常肅回頭：“可咱們的車出……出問題了。”

許霄低頭研究腕表，他的語氣不疾不徐：“各位，地圖顯示空投點了，最近的空投點距離我們也有7公裏，步行可能需要一段時間。”

淩橙暮雖然看不見，卻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：“你聽起來怎麽還挺愉悅的？”

“你明知道我遺憾悲傷時，也這種講話風格。”

“啊，確實。”

伍時玖一扯淩橙暮的衣袖，低聲詢問意見：“橙姐，咱們怎麽辦？”

“能怎麽辦？這條街還有開得起來的車嗎？”淩橙暮道，“跑步前進，能跑多快跑多快。”

“那這些小姐妹們……”

“能跟上就跟上，跟不上可以就地解散，把手.槍給她們一把。”

結果姑娘們沒有願意解散的，都想著多跟他們一段路，紛紛表決心。

“不就7公裏嗎？我們能跟上！跟不上你們也不用等，我們絕對不拖後腿！”

“行，那就出發。”

說完，淩橙暮很自然地把盲杖伸向許霄，許霄握住了盲杖的另一端。

這是兩人很久以來的默契，由他在前面給她引著方向，她跑起來就能比較省心省力。

下一階段開啟。

7公裏這一段路，說長不長，說短不短，但要全速奔跑，還是很考驗體力與耐力的。

淩橙暮和秦策自然是久經沙場、不累不喘，許霄別看長得斯斯文文，人家能在密林系統生存這些年，也是有點真本事的，跑起步來不在話下。

至於伍時玖，她也同樣沒壓力，因為後半段是常肅背著她跑的……

她嘆著氣，時不時地向後看，擔憂嘀咕：“我感覺有位姐姐都要跑吐血了。”

常肅很為難：“那我也……也不能把她們，都……都背著啊……”

“……誰讓你背著她們了？”

這位哥真的不太聰明，腦回路還奇奇怪怪。

這一次的轟炸，主要集中在西街區，隨處可見斷壁殘垣，滿目瘡痍，猶如災後重建。

空氣裏漂浮的黑灰色塵煙，簡直能把有呼吸道疾病的人刺激休克。

許霄聽著身後不遠處那些姑娘們，此起彼伏的咳嗽聲，有點不忍心。

“她們也挺不容易，這半天居然還沒掉隊。”

“我沒有強迫她們跟著。”淩橙暮緩聲道，“我們救了她們，又載了她們一段，還幫她們從轟炸中活下來，仁至義盡了——她們為了尋求短暫庇護，這是她們自己的選擇，當然也該承擔相應後果。”

許霄點點頭，正欲再說點什麽，下一秒卻忽覺衣領一緊，是秦策轉過身來，將他扯進了旁邊商業樓廢墟的陰影裏。

鑒於他還緊握著那根盲杖，淩橙暮也隨之被扯了過去。

常肅背著伍時玖，快步趕來會合，那些姑娘們見勢不對，也慌慌張張在附近找地方藏身。

淩橙暮單膝跪地，雙手撐著地面，側耳傾聽。

是重型貨車駛過的聲音。

“是那種改造過的廂式貨車，塗得挺花哨的。”許霄給她解說，“我認為八成是npc的交通工具。”

淩橙暮聽這形容有點耳熟，她疑惑自語：“該不會是我想的那輛車？”

“……哪輛車？”

“對。”秦策突然輕描淡寫地開了口，“就是你想的那輛。”

是前天晚上他與她去廢棄醫院找軍火箱時，在南街區見過的那輛貨車。

當時貨車上載滿了npc，全都配備重型槍械，非常駭人。

半晌，聽得許霄又說：“嗯？他們好像停下來了。”

果然，那輛貨車就停在距眾人約二百米的地方，然後從車上走下來一群膀大腰圓的壯漢，有的拎著槍、有的拎著酒瓶、有的叼著煙，站在廢墟上高聲談笑。

伍時玖納悶：“好端端的在這聊什麽天？有病啊。”

“因為他們再高等也只是npc罷了，是觸發劇情和提示玩家用的。”淩橙暮慢悠悠回答，“他們在這停著，是告訴我們機會來了，用不著非得去搶空投的武器了。”

“什麽機會？”

“劫了這輛車的機會。”

“……姐，咱們現有的武器不如他們高級，多危險啊。”

“咱們現在去了空投地點，也遲早要跟玩家們爭搶，與其殺玩家，不如殺npc，而且npc的武器大概率比空投的更厲害。”

伍時玖沈默了。

她明白，淩橙暮是對的，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，心存底線的玩家都不願意殘害同類。

況且眼前這群npc的武器，和那輛一看就特別結實的改造貨車，明顯是更誘人的選擇。

盡管也是更冒險的選擇。

她看了一眼常肅，見常肅思考片刻，毅然點頭同意。

“我覺得可……可行。”

暴力街區系統出身的猛男，骨子裏也是有闖勁兒的，並不畏懼。

許霄轉向淩橙暮，溫和表態：“我沒意見，聽你的。”

“好。”淩橙暮問，“我記得軍火箱裏除了一枚煙霧.彈，還有一枚手榴彈是吧？在誰那呢？”

“在……在我這。”

常肅從腰間解下手榴彈交給她。

淩橙暮攥著手榴彈頓了兩秒，忽而聽到了身側秦策拉槍栓的聲音。

她似是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，笑了笑把手榴彈遞到了他面前。

“我看不見，未必能扔準，不如你來？”

秦策沒拒絕，直接接過，言簡意賅。

“我們四個去，小丫頭留在原地。”

伍時玖：“？”

情勢緊迫，她也了解自己跟著沖上去只能添亂，當即聽從指揮，躬著身子又往廢墟深處挪了挪。

另外四人起身，在不遠處姑娘們驚恐的視線裏，穿過廢墟，朝著那輛貨車走過去。

在無限接近npc的地方，秦策垂眸，果斷拉開了手榴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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